终身让路 不失尺寸

古人有言：“终身让路，不失尺寸。”老氏以让为宝，左氏曰：“让，德之本也。”处里闬之间，信世俗之言，不过曰渐不可长，不过曰后将更甚，是大不然。人孰无天理良心、是非公道？揆之天道，有满损虚益之义；揆之鬼神，有亏盈福谦之理。

自古只闻忍与让足以消无穷之灾悔，未闻忍与让翻以酿后来之祸患也。欲行忍让之道，先须从小事做起。余曾署刑部事五十日，见天下大讼大狱，多从极小事起。君子敬小慎微，凡事知从小处了。

余行年五十馀，生平未尝多受小人之侮，只有一善策：能转湾早耳。每思天下事，受得小气则不至于受大气，吃得小亏则不至于吃大亏，此生平得力之处。

凡事最不可想占便宜，子曰：“放于利而行，多怨。”便宜者，天下人之所共争也。我一人据之，则怨萃于我矣；我失便宜，则众怨消矣。故终身失便宜，乃终身得便宜也。

——【清】张英《聪训斋语》

【小识】

张英，桐城人，康熙六年进士，官至兵部侍郎、文华殿大学士兼礼部尚书。他为官清廉，极为谨慎，《清史稿》卷二六七有传。他壮岁即有田园之思，退休后，悠游林下，七年之久，撰有《聪训斋语》等，是影响很大的家训。他的儿子张廷玉官至大学士，声誉远超乃父，卒后配享太庙，是清朝唯一得此荣誉的汉臣。

这段文字节选自《聪训斋语》，主要告诫子弟，要随分知足，忍让为先。可谓深得官场三昧，也是人生秘笈。

古人说：“终身让路，不失尺寸。”这里化用了唐代朱敬则和汉代霍光的典故，说明了“让”的重要。接着说，老子也以“让”为宝。《左传》说：“让，是德的根本。”所以，乡里邻亲之间，出现摩擦，认为很正常，纵容这种风气，是很不好的。“人孰无天理良心、是非公道？”人谁没有天理良心、是非公道呢？按天理衡量，有满招损，谦受益；《易》说：“鬼神害盈而福谦，人道恶盈而好谦。”也是这样的道理。

张英说，“忍”“让”，可以消无穷的灾难，但没有听说“忍”“让”可以酿造祸患。“欲行忍让之道，先须从小事做起。”他说，自己曾在刑部工作五十多天，看见那些影响很大的诉讼案件，“多从极小事起”。所以，“君子敬小慎微，凡事知从小处了。”君子对细微的事情要谨慎小心，凡事都要从萌芽状态就解决好，不要任其发展。“余行年五十馀，生平未尝多受小人之侮，只有一善策：能转湾早耳。”这句话，说得真好。古人老说，脾气大的人，本事小。确实有道理。真正的大人物，都能忍辱。老子说：“受国之垢，是谓社稷主；受国不祥，是为天下王。”能承受一国的耻辱，才配称国主；能承受一国的不祥，才可以做天下王。往往是本事不大的人，脾气大。张英说，自己已经五十多岁了，生平承受小人侮辱很多次了，每次只有一个好办法：“能转湾早耳。”就是尽早转弯，即尽早转变自己的想法和心态。“转湾”二字，甚好。也就是不与人家硬碰硬，忍受而已。

“每思天下事，受得小气则不至于受大气，吃得小亏则不至于吃大亏，此生平得力之处。”这句话，平易，但见功夫。天下之事，能忍受小的侮辱，就不至于受大的侮辱，能吃小亏，就不至于吃大亏，“此生平得力之处。”这个“得力之处”，他的儿子张廷玉得了真传，做得更好。张英告诫儿孙，“凡事最不可想占便宜”。其实，凡人都喜欢占便宜，能够不想占便宜，那就是大智慧了，也是大修行。孔子说：“根据个人利益行动，容易招来怨恨。”那个“便宜”，天下人都想争取，我一个人占有，那么，怨气就都集聚于我一个人了。“我失便宜，则众怨消矣。”我不占那个便宜，则众人的怨恨也就消失了。“故终身失便宜，乃终身得便宜也。”所以，一生不去占便宜，才能终生得到便宜。这个话，一般人无法理解，但真正理解了，才会懂得真是大智慧。